在傅书言死后，柳絮依旧是留在了言雪殿，等待下一个主子的到来。柳絮遣散了一些宫人，只留下，青红，青绿，还有佩儿。

这一年的冬天，比往常来的要早，一年的时光中，见证了言雪殿的花开花落。

柳絮曾经命人在树上扎了一架秋千。佩儿心思灵动，特意在秋千上引了紫藤和杜若缠绕，开紫色细小的香花，枝叶柔软，香气宜远。随风荡起的时候，香风细细，如在云端。

天色明澈如一潭静水，日色若金，漫天飞舞着轻盈洁白的柳絮，像是一点一点的小雪朵，随风轻扬复落。她独自坐在秋千上，一脚一脚地轻踢那缀于柔密芳草之上的片片落花。

这时，耳畔有轻微的脚步声，蓦然响起。

言雪殿早已冷冷清清，这个时候更是没有来人。

冬日的阳光颇有几分明媚，暖暖的，铺了一院子。那朱红的回廊里，站着一抹明黄的身影，虽无茂林修竹掩映，却仿佛胜过万千丝竹管弦，堪堪而立，便是犹如置身画中。

今日他依旧是一身便服，不同的是，那双墨缎云锦厚底黑靴已换成一双金质麟纹的杏黄色软靴。沿缝镶着镀金纽扣，依然奢华好贵。

“奴婢参加皇上，皇上如意金安。”

“起来吧，无须多礼。”他的声音亦如那日，淡雅恣意，却少了一份戏虐，多了一抹不怒自威的气势。

柳絮再次敛身拜了拜，轻声道，“皇上节哀顺变，傅主子知道皇上如此惦记着她，定是高兴的不得了。”

“你倒是时时刻刻都想着你的主子。”墨岑栩玩味地念着这几个字，随手折下一枝红蕊蜡梅，

冬日的言雪殿，不似夏秋时节的繁花似锦、落英缤纷，只有几株红蕊蜡梅花开正好，在瑞雪之后，徐徐散发着醉人的幽香。花树下，他负手而立，一袭明黄色的锦袍勾勒得身材颀长而挺拔，若不是袍上那些绣工精致的金龙纹饰，端的是清逸脱俗、俊美儒雅，像是个从江南石板路走来的年轻书生。

“处处为主子着想是奴婢的本分。”

对于皇上说出的莫名其妙的话，她不懂……

他却轻笑，疏淡的目光落在手中那一枝花开正好的红蕊腊梅，坚韧的枝干，历经风吹日晒，依旧团簇着似锦的繁花。

“众芳摇落独暄妍，难道，你就不想做后宫的一枝花？”酷暑严寒，百花凋零，唯有梅花傲然独放，就如同这后宫，没有哪个女子不想名花倾城，三千宠爱集一身。

他不信，难道她真的不在乎？

紧紧地攥着衣角，柳絮怔怔地抬眸。这是在试探她吗？后宫中的梅花，跻身后宫傲然群芳的梅花……

“无意苦争春，不敢奢望一任群芳妒，更不想，零落成泥碾作尘。”柳絮低着头，心里头很不是滋味，不明白怎么就将自己弄到这步田地，“更何况，奴婢不是梅，不想最后只留得一片幽香而已。”

偌大的后宫，当默默无闻、自生自灭都成为一种奢求，唯一能够安身保命的仅有本分二字。她是宫婢，知道自己的命，更知道这后宫的底线。不曾奢望，更不敢奢望。

墨岑栩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脸。她一句不敢，又是一句不敢奢望，在他看来，就更像是欲迎还拒之词，后宫女子，他见过太多，千般颜色，却是殊途同归。

“倘若，朕给你个机会，让你能够与其他妃嫔平起平坐，又当如何？”他淡淡地问她，心里却越发好奇。想那一朝飞上枝头，便是飞黄腾达、荣宠无边。此等诱惑，该是没人会拒绝……

风，摇落满院花瓣如雨，簌簌飘零。

柳絮跪了许久的膝盖处，已阵阵发麻，却仍不及此刻心中的惶恐与震惊--封妃？晋封一个宫婢？

“如果，如果这是皇上的旨意，奴婢不敢违令。但倘若皇上垂怜……”

“如何？”

“倘若皇上垂怜，奴婢恳求皇上，饶过奴婢……”咬着牙，她还是低低地说了出来。

饶过她！

他一怔，半晌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。

他要晋封她为后宫嫔妃，她不但不甘之如饴，叩首谢恩，却口口声声让他饶过她……旁人视作的恩赏，她却避之如蛇蝎，难道封妃对她而言，竟是如此不堪……

“你可知，就凭这番话，朕就可以治你欺君罔上，同样其罪当诛！”黑眸闪烁，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，眉梢挑起一抹危险。

“皇上，蝼蚁尚且偷生，奴婢不想死……”柳絮闭上眼，她是死过一次的人，知道生的意义。

帝王之宠，本就如镜花水月，朝不保夕。他可以一时兴起，将她收入后宫，可往后那千千万万个日子，却要她自己挨过。没有可以依仗的家世，到时候恩宠亦不再，她将何以为继？今日的拒绝，或许会侥幸换回一线生机，但若就此承恩，恐怕后宫没有一个妃嫔会放过她。

她没有胆子忤逆犯上，却也想保命……

墨岑栩静静地看着她，只是看着她，倏地，眸中闪过一抹复杂、一抹犀利、一抹玩味，“在每个宫里头，都有那充满野心想往上爬的人，也有只想平平静静、庸庸碌碌而没有大期冀的小角色，至于你，却似乎并不是个能够当小角色的人……”

耳畔，响起他冰冷若雾的声音，柳絮惊疑莫定地抬头。他这是在说她孤芳自赏，不甘平庸吗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