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时她也没想那么多，只是想到自己不会武功，如果从马背上摔下来很可能不伤即亡。

她可不想死，死了什么也没有，活着的感觉很好，能闻到花香，看到阳光、白云。

乐管家与其他几名家奴，面露异色，他们还真是不知道林六是如何驯服马儿的。

之前请了一位马夫来驯，可还没来得及驯好，那马夫就被二皇子带到南边沙场去了。

“追风娘子还是回府罢！”

丢了追风马，就像是丢了完颜元嘉的心肝宝贝，昨儿一宿他派人在全城四处寻找，生怕林六带了他的宝贝马儿逃走了。

正在书房里生闷气，突然有家奴来禀，说林六骑着马儿回来了。

他有些不信，快速奔出书房，走到马厩旁的偏门，的确看到骑在马背上的林六，她跟在乐管家的后面，精神不太好，面容有些苍白。

她真的驯服追风了？

追风性烈，就算是生人靠近，都会甩蹄子。如果你要爬上马背，实在是难上加难。

居然是一个女子驯服了马！

元嘉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恤，三步并作两步，身子一闪，近了跟前。手臂一挥，指着林六：“给我滚下来！”

林六瞪了一眼，拖着酸痛不止的身体，从马背跃下。

“也不瞧瞧，追风是你骑的么？”

林六不语，隐忍下所有的不悦，将手中的缰绳递给元嘉。

他接过绳子，宠溺地拍拍追风的头部，只两下，追风低头一拱，元嘉冷不妨，险些被追风拱倒在地，一个踉跄连退数步。

“不知好歹的畜牲，贱女骑得，本王就骑不得。”

贱女！

于他，她是一个低贱身份的女子。

元嘉不服气，愤愤然走近追风，刚上马背，追风就开始猛烈的跳，越跳越烈。看到这里，林六方才忆起昨儿她爬上马背，追风也是如此，她那时什么也不敢想，只有一个念头：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被追风给摔下来。因为被他摔下来，你再上去，就难如登天。

惊恐着，她不停地在追风喊道：“追风别再跳了，别再跳了……”

此刻想来，昨儿她冒了多大的险，直到今日才知后怕。

元嘉刚上去，还不待坐稳，就被追风重重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。

“哎呀！”元嘉的屁股生疼，愤怒填膺，他站起身，从乐管家手里夺了马鞭，就是一阵乱抽：“我叫你烈！我叫你烈……”

林六很想去阻止，可元嘉正在气头上，若是她阻，也许追风还要多挨鞭子。

追风嘶鸣着，闪躲着，飞立起身，挣脱元嘉身上的缰绳，调转身子，往门外急驰而去。

“追风！追风……”林六快奔几步，可是大腿疼痛难耐，才走几步，就摇摇欲坠，她扶在门框上。

元嘉见追风跑了，厉声道：“还站着作甚，快追马！”

乐管家冲十余名家奴、下人一挥人，众人相继牵了骏马，纷沓而至，滚滚蹄声，卷尘而去。

“你还不去找，你相公走了，难道你要一辈子守活寡。”

林六盯着元嘉，不知是气，还是不悦，她浑身都好痛，可他将追风逼跑，现在还要让她去找马。

她不想找，很不想找。

“大胆，你这是什么眼神？”

林六低下头来，带着无助与神伤：“我这就去找。”

只要不回嘉王府，让她去哪儿都行。

只是她今儿还没上药，上些药再去寻找也不迟。

她调转身子，往自己的小木屋移去，进了屋子，合上房门，用盆里的水拭去受伤的左臂。

当他的话是耳旁风，让她去找马，可她却调头回了房门。元嘉怒气汹汹，未敲门，抬腿一足踹开房门：一条青色发亮的手臂，隐有一两片亮白皙如玉的肌肤，像是暗夜盛放的光花。
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
“我还死不了，不过是受了些许伤，对幽兰来说早已习惯了。”

她语调木讷而冷漠，仿佛那条手臂不是他的，如同一只猫儿狗儿被人揍了。

语调的木与冷，与她神色中的忧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
元嘉有一种奇怪的感觉，突然想要保护她，不再让她受到些的伤害。

她软弱的步步轻移，背影是如此的疲惫，坐到小床上，借着窗格的光亮，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，倒出少许的酒药在右手掌心，狠狠心将酒药抹在手臂，一阵钻心刺肌的痛，她蹙着双眉，咬着双唇，不让自己出声。

人在极度的害怕中，也就忘了害怕。就像昨儿，她忘记自己是如何驯服追风。此刻忆来，都觉得那个固执的女子不是她。缰绳套在手臂，任追风疯狂的蹦跳，一会儿跑，一会儿停，一会儿又是蹦，她全神贯注地抓住缰绳，一动不动，任由缰绳的松紧一次次勒过手臂，像刮肉般的痛，只有咬紧牙关，一直坚持。

“你……怎会弄成这样？”

一语出口，元嘉发现自己竟然在关心她。

他不该关心仇人的妹妹，可还是关心了。

林六也不答话，又倒了药酒，第二次抹在青色的手臂上。

元嘉静静地看着，许是药酒入肌的刺痛难耐，他看见她的泪潸然而下，阳光下漾出金色的光芒。林六感觉到自己的泪，快速将脸转向一边，尽量不让他看到，抬走手臂，用衣袖拭去泪水。

“今儿，不用你找马了。”

“多谢王爷厚恩！”语调一如先前的木讷，让人听不出任何的感情。

元嘉离了小木屋，还真是一个奇怪的女人。居然在马厩里隔出这样的小木屋，他给她的，只有一堆草，可他却在这里建了一间小木屋，屋子里有一个简单的小木床，还有一张桌案，几只杌儿，床头另有一个简易的木架，可放衣物，也可摆书籍。

林多出身将门世家，连一个娇巧的小姐居然也有这等耐力，忍着剧痛，驯服了追风。

真可笑，他居然对她生出了欣赏之意。

她不配得到他的欣赏，他不允许！

两天了，嘉王府的人还是没有寻到追风。

追风就像突然消失了一般。

这两日林六是在木床上度过的，渴了，没水喝；饿了，没饭吃。

她必须准时去厨房，才能吃到一些残羹剩饭。

厨房的人像是得了某人的命令，不许她再任意拿取馒头，她能吃的只能是别人吃剩下的东西。不知是谁啃咬一口的馒头，还有谁吃了一半没有吃完的饭菜。

这种事，她小时候遇到过，不小心写破了林夫人心爱的石榴裙，被罚三天不许吃饭。

他们将她关在柴房里，每天半夜，杨氏就偷偷地将半碗饭递进来。

那不是杨氏吃剩下的，那是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爱护，特意省下来的。有时候会是咬了一口馒头。

林六回忆，点点滴滴走过的十六年，全是她与母亲相依为命的苦日子。

她不要觉得委屈，能填饱肚子，已经是上苍的恩赐。是别人吃剩下的，那就当成是娘亲留给她的。

林六这样想着，抱着冷饭，吃得津津有味。

没有泪，没有恨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想：不想死，那就活下去。既然娘生了她，她就要回报娘。可她还没有来得及回娘亲、让她唯一疼爱的娘亲过上好日子，她就不能死。

想着，她吃得更香了。

旁边的老张头怪异地看着这个长得年轻、标致的姑娘，那双眸子，含着倔犟，还有一些超越她年龄的忧郁，如丝如雾的忧伤迷蒙眼中，让她的眼睛有一双特别的神采。

她的眼，很寻常，不算大，但也不小，是标准的杏仁眼；她的眉浓淡相宜，就如修饰过一番；还有她的玉鼻，修真挺拔；她的下颌微翘；红梅小嘴不点而丹，因为吃东西不停的蠕动着。

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，反正每天这个时候她都会来，而且无一例外，也规规矩矩地只取桌上的剩饭菜吃，即便旁边摆放着美味佳肴，她从不多看一眼。

厨房里的下人见得多了，反而不以为奇。

这天，厨房没有外人。老张头偷偷地蒸笼里取了一碗红烧肉，将碗递到她的面前，带着怜惜地道：“林姑娘，你吃这个吧！哪能天天吃凉的，万一吃坏了肚子……”

林六看了一眼红烧肉，垂下眼帘，问道：“我吃了，真的不会连累你吗？”

老张头笑。

“我不说，你不说，没人知道。你先吃，我到外面看着。”

这是她数日来唯一吃到的热菜，不是别人剩下的，而是好心的张大伯从锅里取出的新鲜菜。

如果相拒，那她实在太假。因为她真的喜欢吃红烧肉，也想吃吃热菜。

捧着碗，像做贼一样，吃着红烧肉，还没吃几口，就听门外的老张头与人说着话：“哟，这不是梅昭修身边的大红人吗？”

同样是大越送来的美女，人家一入王府就是主子，穿的是绫罗绸缎，吃的是三珍海味，可她穿的是粗布下人服，吃的是剩饭剩菜。

她不羡慕她们，没做嘉王的妻妾，反倒是幸运的。

自小便在冷漠的林府长大，她也亲眼目睹了无数的残忍。豪门求生不易，哪如百姓家那般自在。娘亲时常与她讲起小时候的事，说乡下的农夫、农妇如何的恩爱；说山间的樵夫怎样撑起一个家。还说那是世间最美的生活，没有算计，没有争宠夺爱，只有夫妻相亲相爱，儿孙孝顺绕膝。日出而做，日落而栖，年复一复，日复一日，过着安稳而快乐的生活。

而这些永远是豪门大户所没有的。